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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同患柏金遜症 照顧者分享計劃初衷:尋找希望的答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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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同患柏金遜症 照顧者分享計劃初衷:尋找希望的答案
6/2/25 下午10:00
爸爸50歲時確診柏金遜症,那年我23歲,剛剛碩士畢業。醫生告訴我們這個消息時,我們腦袋一片空白。晚上回到家,我和媽媽才在網上搜尋病症資訊。我跟媽媽說:「啊 ! 柏金遜症跟認知障礙症不同。」我們對柏金遜症一無所知。我心裏想:「只要爸爸不會忘記我們,那還好 ! 」那時我心裏只有一個願望,向神禱告:「我只求祢,有一天能讓父親牽我的手步進教堂。」眨眼間,十年過去。有一天,我看着父親的背影,心裏充滿感恩:「這十年也不是想像般艱難啊!」縱使日子從不輕省,但感恩父親仍有一定的活動能力。
(文章以第一身來書寫)
憤怒:執着於數字
就在我滿心感恩的時候,有一天,我在洗手間裏,媽媽站在門外跟我說,神經科醫生確診她患上柏金遜症。我只是「嗯 ! 」的一聲回應。那刻,我反應不及,同時我又覺得也不是未經歷過啊 ! 然而,過了數天,我才意識到內心的憤怒,有感被命運所捉弄。
有段日子,我反覆看着不同研究數據。根據中文大學醫學院,香港現時約有1.2萬名柏金遜患者,而65歲以上長者患病機率僅1%;70歲以上的是2%。僅1%的患病機率,父親卻在50歲壯年時確診。全香港145萬名長者,不足1萬名的長者會發病,怎麼我家的父母卻會同時「中獎」呢?記得有一次,爸爸到心臟科醫生做檢查,醫生得知爸媽同患上柏金遜症,他十分詫異說:「這是不可能的吧 ! 怎麼可能?你們(爸媽)沒有血緣關係......是不是風水......」他剛吐出「風水」二字,又把說話吞回肚子裏,停頓一會,再說:「嗯 ! 其實有甚麼事情沒有可能呢?」醫生也覺得難以置信。我牢牢抓住這些數字,無法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,也找不到可以理論的對象,當然也無法得出一個所以然來,所以我久久無法釋懷。
轉念:思考生活下去的方式
後來,我在一次工作中採訪中一位退休教授。家中六兄弟姊妹,五人成年後都同患上小腦萎縮症,才知遺傳自父親。教授是家中唯一沒有患上小腦萎縮症,卻患上柏金遜症。她曾控訴人生的痛苦,後來一位牧師跟她說:「你花了十年時間問為甚麼,也得不到答案,倒不如轉換一個問法,how to live。」教授語重心長道:「人總不會失去一切,為仍擁有的事情感恩。」我把她的說話放進口袋。自此我努力學習放下,放下既往的思考模式。執着數字,是不能讓人繼續生活。與其無語問蒼天,倒不如集中思考生活下去的方式。
在構思「再次聽見你聲音」計劃的過程中,我認真思索甚麼是希望。 當患者持續不斷地面對身體的退化,如何活得有希望?常言「尋找希望」,彷彿把希望看成一個機遇,希望是如何尋找呢?找不着,那怎麼辦?
父親努力運動 提升活動能力
而我在父親身上找到關於希望的「蛛縱馬跡」。還記得母親初期確診時,也感到灰心。一天吃早餐時,爸爸温馨提示媽媽可以為患病禱告。媽媽回答說:「祈禱有甚麼用呢?」我明白媽媽的憂慮和難過,同時又對父親感到詫異。怎麼父親是我們仨當中最樂觀正面呢?自父親患病以後,我才真正認識他。他起初走路時步履不穩,拖腳而行,甚至因為血氣不運行,小腿都變黑了,喝了無數苦藥也沒有果效。後來,他每早清晨到城門河跑步,我也跟着去。他從一公里、三公里,到後來有一天,他興奮地說:「今天,我跑十公里了。」我心裏也為他感到驕傲和雀躍。他練跑的過程絕不輕鬆,經常碰傷撞瘀。柏金遜症患者除了時而起步困難,時而也像汽車無法「剎停」。他曾試過跑步途中無法控制雙腿停下來,不斷向前衝,只能喊叫途人閃避。不過,這位多年來抱着「啤酒肚」的父親,在練跑後連肚腩也消失,腿上的瘀黑也退去,就連走路的步姿也大有改善。
再過了幾年,爸爸的活動能力稍退,沒有再跑步,便跟從太極師傅「學武」,醉心研究。他可不是一般的勤力,天還未光便在家中邊看影片邊練習,還會先預習未教的課,背熟招式。到了早上八時,他便會到城門河跟一眾師兄弟上課。下午四時左右,他又會到平台練習。某夜我凌晨三時回家,開門後便看見他在耍關刀。有時候,我和媽媽也笑言他把自己看成「少林寺」的入室弟子。家中也變成「兵器庫」!
希望:自我實現的累積
和爸爸一起跑步的時間,是我倆最親近的時光。小時候,他是一名嚴父,從早到晚都在外工作,我倆甚少相處。媽媽說:「你不覺得和爸爸的親子關係比從前更好嗎?」若說要尋找希望,其實是要尋找生活中美好的部分。
不過,更具體而言,希望是從自我實現中不斷累積,這是我從父親、母親和其他柏友身上所見。雖然病患讓父親失去一些能力,但他在不斷追求目標的過程中,又發掘到其他天賦。在「練功」路上也得到師傅的肯定和認同。而且他能擴闊社交圈子,享受前所未有的社交生活。他昔日寡言,不苟言笑。有次他與同學到茶樓喝早茶,舅母碰見他與人開懷大笑,也感到意外。他現在的生活比從前更充實,更多樂趣!
希望理論:與目標的追求有所連結
當然,希望感不等同痛苦不存在。我深知父親在患病中的艱難。只是,他從不說苦。前年,父親經過將近一年的檢查後,醫生決定讓父親做深腦刺激手術。不過,申請手術資助的過程並不容易,醫生指爸爸的認知功能只是剛好「合格」,手術的成效也可能只有三成,因此醫生需要慎重考慮。醫生通知手術申請的審批結果那天,我們家一起見醫生。我坐在父親身旁,他的手不斷搓着大腿,他就像我高考放榜的時候。他緊張,因為生活真的很艱難,他把手術看成最後的希望。醫生坦言手術對認知功能的影響也是未知數。媽媽問爸爸:「你曾後悔嗎?」爸爸搖頭說不。換一個角度來看,這也反映他求生的動力。而這份動力正在來自家人的支持、愛,並且在自我實現中對自己更深的認識,多一份自我認同。我反思到樂觀與希望不同。樂觀,是對未來一份單純的期許。而希望,是強調個人的角色和能力感。爸爸在努力運動當中,看見自己能力的提升,相信努力能帶來一些改變。根據美國正向心理學家Charles Richard Snyder提出的「希望理論」,希望是必然與生活中目標的追求有所連結。在「再次聽見你聲音」計劃中,我們與病患家庭一同制定個人目標和家庭目標,共同思考有甚麼事情可以一同嘗試、參與、學習和培養。在思考的過程中,也重新檢視家庭價值。
我們仨的家庭椅子
在家庭凝聚工作坊中,我們仨一同創作一張家庭椅子。爸爸先在椅子的座位上以藍色的象徵生活中的難處,也反映他是家庭的中心;媽媽則以鮮艷的毛線繫在椅腳上。她就是父親日常生活中主要的照顧者,就像「椅腳」擔當支撐的角色。她說:「當我看見他畫上深沉的顏色,我便採用鮮艷的顏色,喻意我以正面的態度支持他。」去年我和媽媽把家裏的擺設換成七彩鮮艷的「多巴胺風格」,笑言他倆患柏金遜症,腦部缺乏多巴胺,便透過視覺為家中帶來更多快樂和希望感。而我就是椅背,是父母的骨幹,在他們身後出謀獻策。媽媽的角色也不容易,既是病患者,也是照顧者,而她總是把父親放於首位,時常鞭策自己,照顧好爸爸的需要,打點家中的一切。身分角色的重疊,她也感到身心疲累,有時也許還會感到矛盾、委屈、焦慮。媽媽確診五年,感恩症狀相對輕微,退化速度較緩慢,我們也摸索到彼此照顧的方式,生活上了軌道。
「人總不會失去一切,為仍擁有的事情感恩。」
我們仨互相感激,感謝各人為家庭積極和努力。感謝父親擔當領軍的隊目,為我們作一了很好的榜樣,讓我們明白希望是能夠透過努力帶來改變。我們不是單純地樂觀正向,而是學像父親,以拼搏的心來迎戰。未來如何我們還不知道,但我們不用想像宏偉的藍圖,就每天踏出一小步。從前我曾覺得自己在大海的中心沒有可停泊的岸,但現在我反而享受在無特定方向的大海中不急於着陸。期待有天回望過去,是一幅斑斕的圖畫,就像我們家的椅子,深沉與鮮艷的顏色互相交織,卻又出奇地搭調,讓人驚喜。

